第12章 竞储势成-《天圣令(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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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侃手抱着孩子,心中一动,对郭妃道:“你这些日子,多多进宫去看望母后,要记得抱孩子去,母后一向喜欢小孩子。”
郭妃会意,含笑道:“妾身明白的。”
元侃又道:“我前日得了一方上好的紫云砚,你把上次安庆送来的徽墨,合着辽国带来的白狼毫和龙须纸,送给八弟。”
八皇子元俨甚得皇帝宠爱,元侃亦是待他与别人不同,却也是学着当日元佐待他一般,虽不及元佐的打心底地关心,但是送物关切却也是照了当年的样子。
郭熙会意,忙含笑答应了下来,回房就去准备东西。正在挑拣东西的时候,她的乳母张氏来报,说是大郎又重了,郭熙忙令人去看,心中却是有些难受,倚在窗前不语,半晌才叹息一声:“大郎这样子,我实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了。”
张氏知道她心里难受,却也只能是好语相劝:“王妃的福气,再是旁人比不上的,若论同样的亲王府第,有几个是如您这般,所有的孩子,不是嫡出的,就是自己这一房里出的。王爷事事上敬重王妃,说不尽的温柔体贴,又不好女色,且如今前程无限。休论当今上下,便是古往今来的后妃们,有几个能如您这般的。”
郭熙听了,也不由地嘴角一丝微笑:“是啊,王爷并不是个好色之人。”他在感情上,或是被动之人吧,要捂很久很久,才能热起来的。既然这个人是她捂热的,她就不会给别人机会。
这些年来她也见过许多府第的事情。富贵人家,姬妾成行,都是常有的。诸妯娌中休说许王宠妾灭妻,便是如越王吴王这样的,虽然王妃也是厉害的,但也终日与妾室们斗气。想要如自己这般,后宅清静,没有姬妾淘气,掌一府大权,得丈夫爱重的,再没有了。
自己初嫁进来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生怕不得他的喜欢。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待自己冷淡些,但想着他或许是与前头的王妃情深意重,一时不能忘情而已。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他与前头潘妃非但不曾情深,反而曾经反目成仇。当时她就想,她的方法是对了。
她知道了前头的教训,自己更加恭敬,果然渐渐也得了王爷的爱重。她怀了孩子,宫中皇后赐下良娣,她当时毕竟还是年轻,竟如临大敌地那人安置在玉锦轩,却又怕王爷看穿她的用心,小心翼翼了好一段时间。如今想来,若是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这么没底气了。
大郎生下来先天体弱,她深恐王爷嫌弃,不想他非凡没有责怪,反而对她更加温柔,又来安慰于她。然后她很快地又再次怀孕了,她这二次怀孕的时候,王爷却十分紧张,还叫了太医来看诊,说是怕妇人频繁怀孕,有伤身体。这样的体贴这样的关爱,得夫如此,人生再复何求。
所以她也是克制了自己的嫉妒之心,将自己陪嫁来的婢女中挑中了两个有宜男之相的,送与服侍王爷。一来是尽贤妻之道,二来也是乳母相劝,怕这期间那杨良娣趁虚而入,或宫中又再赐下侍妾来,自己做在前头,就不怕别人说话。
她不是不嫉妒的,但她知道,她必须眼光长远些,不能做一个吵吵闹闹不上台盘的妒妇。诸王争储,争的固然是前朝,但是后宅呢?若有那可能的机会,官家皇后岂能不全面考虑,她得做一个让人挑不出错来的王妃,将来……才配得上那个位置。
她定了定心,道:“嬷嬷,如今王爷要办大事,我事情太多,就怕有所疏忽。你帮我看着点,莫叫些势利的奴才薄待了茜草才是。”
茜草是她陪嫁的侍女,如今也已经怀了孕。
襄王元侃的这一封奏折上去,三日后,皇帝下旨,宣襄王入宫。
御书房里,元侃行了礼之后站起来,就听得皇帝问道:“你这封奏折朕看了,朕还想再听听你具体说一下。”
元侃暗喜事先已经做足功课了,忙站着恭恭敬敬地道:“儿臣认为,蜀中之事,并不是单纯用一个剿字能解决的。蜀中本来地无三里平,百姓有许多持副业为生,设立博买务,垄断了百姓的以冰纨等物易钱之路,而禁止边茶交易,更使得百姓生计无着。此二项事,乃是朝庭与百姓争利,期间又有不肖官吏趁机从中取利,盘剥甚酷,民间积怨。因此历年来蜀民纷纷逃难他乡,此番王小波起事,起因便是由于贪官所逼。儿臣以为,平王李之乱容易,平蜀中民怨却并不容易。”
皇帝点了点头:“蜀中事务,你倒也能够知道一些。这蜀中难民的苦况,你一个亲王,却说来仿佛感同身受,却是从何而来?”
元侃怔了一怔,“从何而来”呀,枕席间那低低的哭泣,那美人儿玉臂宛转,朱唇轻吐,忆起当年的苦况,泪珠儿晶莹尤如晓露欲滴。这蜀中难民的苦况,他怎么会不感同身受呢?
猛地收回心神,谨慎答道:“儿臣奉旨,每年冬季拯济贫民,有时候也会亲临现场。这几年来,京中难民,蜀人的数量屡有增多,因此上儿臣也颇听得几桩苦况惨事,因此上感同身受。”
皇帝点了点头:“倒也难得。”拿起奏折道:“你推举曹利用,也是因为曹彬在蜀中名声罢?”
元侃恭声道:“是的,如今大军入蜀,所到之处,骚扰百姓恐怕难免。以朝庭的兵力,打一场胜战容易,如何在战后打扫好战场,以求一战永逸,须得在战前就要考虑好。昔年太祖时王全斌灭蜀,后蜀孟昶十四万兵马,一月即灭。不料却因为没有约束好部属,逼反了全师雄等蜀地旧部,将大军拖在蜀中一年,也未平定。到后来太祖下旨,处斩了朱光旭等人,这才平息了蜀中之乱。因此儿臣认为,蜀中事务宜剿抚并用,安抚为主。当年入蜀将领,唯曹彬一物不取,军纪严明,在蜀中声名最好。此次派了曹利用去,必能起安抚之效。张咏熟悉蜀中事务,为人刚正多智,此去蜀中平乱安民,却是最好人选!”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元侃心中惴惴,却不知道是好是坏。却见皇帝拿起手边一道上谕道:“朕方才拟了这道旨意,等一会儿便明发,你此时倒可先看一看!”说着,令夏承忠递给元侃。
元侃打开这份草诏一看,心头骤然停了一下,立刻狂跳不止,却知道自己此时脸色必然已变。却是这道草诏上写着:“诏昭宣使王继恩为两川招安使,率禁军征讨流寇李顺等……”
皇帝已经备好了人选,连诏书都已经拟好,自己却仍在这里空说什么蜀中大计,回想起方才自己所言,也不知哪里说错了,竟惊出一身冷汗来。忙离座跪下道:“父皇高瞻远瞩,儿臣胡言乱语,实是惶恐。”
皇帝却笑了:“你起来罢!”
元侃惴惴不安地站起,皇帝问道:“朕高瞻远瞩在哪一点,你胡言乱语却又在哪一点呢?”
元侃倒不防皇帝如此一问,怔了一下,才道:“父皇的意思,是速战速决,如今四海升平,不宜为蜀中之事拖得太久,还有……”
皇帝拿起几封奏折,叫夏承忠递与元侃,道:“你先看看这几封奏折。”
元侃忙打开草草一看,猛然醒悟,抬头看着皇帝:“儿臣明白了。”
皇帝淡淡地道:“你能够看到蜀中民情,看到平乱之后的安抚,确已经是不错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蜀中之事,并非仅在蜀中,而在天下。唐末各地割据,以致五胡乱华。自古以来外患皆是由于内忧而引起的。蜀中之事一发生,夏州李继迁就蠢蠢欲动,前些日子邸报传来,他夜袭李继捧营地,已经夺了李继捧的人马,且受了契丹的封号,在边境上作乱。这边高丽有使臣到来,说是契丹兵马入侵高丽,请求天朝派兵增援……”元侃低下头去,心中暗惊,皇帝这一层,却是想得比他更远更深了。
皇帝轻叹了一声,似是不胜疲倦:“倘是单从国内来看,你的想法也对的,但是打如今开始,你的眼光却是要放得更长远些。蜀中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拖长,西边夏州,北边契丹都不安份,一旦东边高丽为契丹所控制,事情就更麻烦了。京中安抚流民的事,你先交给吕端。有空多请教李沆李至沈伦,这几个是三朝老臣,要学着多关注夏州和契丹的事。”
元侃耳中似觉得一阵惊雷响过,却有一股欢欣喜悦自胸中险些儿要炸开来了,反反复复,只响着这两句话“你的眼光却是要放得更长远些”“要学着多关注夏州和契丹的事”,来不及多想,忙跪下去谢恩:“儿臣知道了,儿臣一定多加学习。”
皇帝拿起任命王继恩的诏书,正在递给夏承忠去明发上谕,想了一想,却又道:“再拟一道旨意,令张咏为成都府,嗯,成都府因李逆之乱,前些时日已经降府为州了。就令张咏为益州知州,待王继恩大军收回益州,他便去上任罢。”这却是已经采纳了元侃的建议来安抚蜀中了。
元侃捧了有关夏州和契丹的文书,慢慢地退出御书房,心中却似有十七八只猫爪子在抓着,痒痒地,那股子欢欣,却不敢大声叫出来说出来。一直到出宫,回到自己府中,在书房中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文书,这才瘫在椅上,打心底里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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