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月亮与六便士》

    如何评价其他大师的艺术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思特里克兰德对以往艺术家的看法,我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我还担心我写不了太多东西,因为思特里克兰德的口才不太好,他无法把自己的思想用精准的语言表达出来,所以听者通常不会记住他说了些什么。他说话还缺乏幽默感,如果说我将他说的话或多或少还是记录了下来,证明他具有某些幽默感,那么这种幽默也是以讥讽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他会毫不客气地反驳别人的话,因为直言不讳,常常会让人觉得滑稽。但是你之所以能够被这些话逗笑,是因为他很少说这些话。要是他经常说这样的话,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就不会被逗笑了。

    我必须说,思特里克兰德的智商和常人没有太大差异,他对绘画的看法也很平庸,没有任何独特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论过与他拥有相似绘画风格的画家,比如凡·高、塞尚。我觉得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有看过他们的作品。对于印象派画家,他大概似乎没有多少兴趣,但我猜他一定记得他们的绘画技巧。在他看来,这些画家对待艺术的态度没有什么稀奇的。有一回施特略夫正在对莫奈的绘画艺术津津乐道,思特里克兰德却打断了他,说道:“比起莫奈,我更喜欢温特尔哈尔特。”

    我认为他是为了气施特略夫才会这样说的,总之施特略夫被他气着了。

    说实话,我本来以为他对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会发表许多荒谬的见解,然而他让我的期望落空了。我必须说,他也和普通人一样,非常欣赏这些画家。我觉得这一点与他古怪的性格十分不符。倘若他能发表一些更有个性的见解,那么他的人物形象一定会更完美了。我认为他对埃尔·格列柯根本一无所知。虽然他对委拉斯凯兹很不满,但他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敬佩他的。他非常欣赏夏尔丹,也曾经被伦勃朗深深地吸引过。他跟我说起他对伦勃朗的作品的感受时,使用的是非常粗俗的语言。他最欣赏的画家竟然是老布鲁盖尔,这可能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对于老布鲁盖尔,我当时知道得不多,思特里克兰德的表达能力又很糟糕,所以我对老布鲁盖尔的印象不深。我还能记得思特里克兰德对他的评价是因为斯特里克兰德说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他的画不错,”思特里克兰德对我说,“我觉得对他来说,画画一定是件受罪的事。”

    后来我去了维也纳,在那里见到了彼得·布鲁盖尔的作品,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思特里克兰德对他格外注意。这个画家和思特里克兰德一样,笔下的世界里充斥着大量的幻觉。我还做过许多笔记,打算以后为布鲁盖尔专门写一本书,可惜的是,这些笔记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所以剩下的只有回忆了。在布鲁盖尔的笔下,人们的形象是非常怪诞的,他对这样的人们充满了愤怒;生活是杂乱不堪的,充斥着种种荒诞可笑的、低俗龌龊的事情,它只会把人们逗得发笑,但是他却一边笑着一边哀伤着。在我看来,布鲁盖尔是想尽力表达出心里的感情,只不过他用的手段可能不大合适,或者直白点说,他用错了手段。思特里克兰德对他充满同情,可能也是因为隐约想到了这一点。他们两个人或许应该尝试一下借助文学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这样可能会比借助绘画更直观。

    此时,思特里克兰德差不多四十七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