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个人的孤单-《庆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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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叫叶轻眉,我叫范闲,你叫五竹。”范闲吐掉了唇边的血沫子,望着五竹恶狠狠地说道,却牵动了胸腹处的伤口,一阵剧痛,令他眼前一黑。

    五竹依然没有反应,就像这些他本来应该最清楚,最亲近的名字,早已经从他的脑海之中消失,虽然先前他说了一句话,然而他整个人的身体却沁着一股寒意,就像是天地间的一块玄冰,永远也不会融化一般。

    看着这块冰,看着冰上的黑布,范闲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灵魂,渐渐化成光点,从面前的身躯里脱离出来,飞到半空之中,渐渐化成虚无。

    这个事实,令范闲感到无穷的惶恐与悲伤,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五竹叔了,此等悲痛,竟让他忘记了自己还被穿在铁钎之上,重伤将死,将要告别这个世界。

    对于如今已经看过千秋变化的范闲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时候,自己面对着的最亲的人,却认不出自己来。他绝望地看了五竹一眼,一口鲜血喷出,颓然无力地跪到了雪地之中。

    五竹缓缓抽回铁钎,看也没有看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范闲,一屈肘,单薄的布衣割裂了空气,直接一击将终于忍不住从背后发起偷袭的王十三郎砸了回去。

    然后这位蒙着块黑布的瞎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稳定地走过了那方蒙着浅雪的石台,每一步的距离就像是算过一般,他走到了神庙内唯一完好的建筑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重新坐到了千古冰山宝藏的门前,开始守护,开始等待,这一等待,不知又将是几千几万年。

    范闲的身体终于倒在了雪地之中,鲜血从他的身上渗了出来。海棠半跪在他的身旁,徒劳地为他止着血,强行压抑着心内的悲楚与震惊,然而却压抑不了她眼里的热泪。

    五竹没有向海棠和王十三郎出手,大概是因为在神庙看来,这两个范闲的同伴,并不能够影响到人类的整体利益,而且它需要这两个人将神庙的存在宣诸于世间,这是简单的逻辑判断,并不牵涉其余。

    然而海棠和王十三郎不懂,两位人类世界的强者,看着建筑门前那个盘膝而坐的瞎子,感觉到了浑身的寒意。尤其是海棠,她怎么也不明白,瞎大师会向范闲出手,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瞎大师要坐在那扇门前,但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让她知晓,或许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这位范闲最亲近的叔辈,这位人世间最神秘的布衣宗师,或许便会枯守于神庙之中,不知山中岁月。

    范闲将死,可是海棠看着漠然无表情的五竹就那样坐着,竟也感到了一股难以抑止的寒意与惘然之意。

    神庙里回复了平静,那个温和平静而没有丝毫人类情绪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微雪再次从天穹落下,四周的雪山若非存在的事物一般泛着晶莹的光。

    五竹漠然地坐在大门前,纹丝不动,说不出的孤单与寂寞。

    …………雪下个不停,冷风儿吹,人心是雨雪,寂寞没有起点,寂寞没有终点。范闲透过帐蓬特意掀开的那道缝隙,看着帐外纷纷扬扬的雪,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漠地有如那个在远方雪山中的瞎子。

    海棠和王十三郎历经艰辛将他背下了雪山,回到了宿营的地方,本以为范闲熬不过一天时间,但没有想到,范闲竟然凭借着他小强一般的生命力,活了下来。

    从醒过来的那一瞬间起,范闲就陷入了沉默之中,海棠和王十三郎知道他心里的情绪很复杂,所以并没有试图打扰,只是很简略地将他昏死过去后的情景讲述了一遍,其实直到此时,海棠和十三郎依然没有想明白,神庙为什么一定要范闲死,又允许自己二人活着。

    范闲的身体很虚弱,本来在这天地元气无比浓郁的地方冥想数曰,渐有起色的身体,又因为这次大量的失血,到了濒临废弃的地步。然而范闲没有丝毫失望悲伤的情绪,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帐外的风雪,一看便是许多天,小心翼翼地将养着自己的身体。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离开神庙之后,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南下,尽可能地避开夏季之后将要到达的大风雪,以及最为可怕的极夜。然而因为范闲的受伤,更因为范闲的坚持,营地一直停留在大雪山的后方,没有南移。

    海棠朵朵和王十三郎这些天眉宇间的忧色越来越浓了,虽说神庙之行一无所获,至少对于他们来说是这样,但能够活着进入神庙,活着离开神庙,已经是人世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不可能再奢望更多。

    他们当然明白范闲为什么不肯离开雪山,那是因为山里那座庙里有他最放不下的人,然而他们实在是不清楚,面对着神秘的神庙,自己这些凡人能够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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