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立储大典-《天圣令(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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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叹息道:“官家前日还因为太子谒庙百姓欢呼万岁之事而发作,回到宫中,却又因为后宫几句恭贺而转怒为喜。如今又忽然无故赏太子美人,想是觉得前日误解了太子而内心想有补偿之意。”
钱惟玉就问:“这却不是好事?”
刘娥摇头:“不是好事。官家如今这样喜怒无常,可见是病疾颇深。这时候就任何小事,都有可能成为塌天祸事。太子就算再谨言慎行,不落人把柄,也架不住有心人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钱惟玉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这不会吧,太子可是祭庙告天的太子,若没有实证,谁敢做这样的事?”
刘娥摇头:“帝王老病,不能以常情度之。要不然,怎么秦皇汉武,都疏远太子,任人毁谤呢。”史书写起来只有几行事,可细细揣度其中的风波,却是于丝微之间,都看出凶险来。
“那,那太子当怎么办?”钱惟玉也被她说得害怕起来,忙问。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刘娥看着钱惟玉,目光炯炯:“你把话带给你哥哥,若想保全,便要教毁不能积,口不能众。”
如今赵恒为太子,入住东宫,走动就有十来个人跟着,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只带得一二侍卫就可以溜得出去。
自王继恩回京后,无可讳言,对于太子的行动,更是增添了许多无形的影响。想当年许王元僖,连府中侍妾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王继恩手中的罪证,以致于人死之后,还不得安生。更何况当年刘娥是被当今皇帝亲口下旨逐出京城的,若是叫人知道她被太子私下藏匿,那就是绝大的祸事。
因此刘娥就给元侃捎信,要他自此以后不要再来,自己也换了居处,足不出户,不敢再教任何人看到。这其间只能由张旻或钱惟演居中鱼雁传书,却也是没有断过。但是这样的短暂别离,这却让两人的更增相思之意。而信终究只能简略说些,遇上麻烦的事情,刘娥只能借助钱惟玉过来说话,借她之口,传与钱惟演,以作应对。
太子如今看似最风光,恰恰也是最危险的时候。一国储君,会成为所有野心家的靶子,要抵挡万千不知何处来的飞箭,那就要更多的人,来帮助他挡住。太子能够走到今日的位置,恰恰就是因为不争,恰恰就是因为广结善缘,恭谨待人。如今到了这一步,更不能变易初心,更不能因为惧怕暗箭而自己生出了主动攻击之心。太子是纲常正道,要让那些大臣们,本着维护纲常正道的心去维护太子,太子平时行事,就要持公道,多行公益,克制私心。
刘娥说了很多,她不知道钱惟玉能够把她的意思传达到几分给钱惟演,更不知道钱惟演又能够把几分原意转到赵恒那边去。
她不知道太子背后,到底有许多人的暗箭在蓄势待发,而她绝对不允许此时再出现倾覆之祸。
“梆——梆梆——”
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之声,王继恩站起来,动了动坐乏了的身子,走到蜡烛前,取了剪子剪去过长的烛芯。
烛花爆了一爆,火焰直窜上去,立时显得亮了许多。
他放下烛剪,转过身去,看着坐在堂上的三人:“三位,可还有什么意见吗?”
堂上所坐三人,皆非寻常之人。
首座坐的是殿前都指挥使李继隆,他是已故宣德军节度使李处耘之子,当今皇后的长兄。但是他之所以做到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其当朝国舅的身份,而是以一身军功而得。自李继迁在夏州叛乱以来,时降时叛,朝三暮四。全凭李继隆坐镇西北,多次打得李继迁丢盔弃甲,最近的一次,李继迁被打得仓皇而逃,竟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落到了李继隆手上。
李继隆押了李母进京为质,李继迁无奈,只得派自己的亲弟弟送上大批骆驼牛羊等,亲到京城来谢罪求和。
西北太平,李继隆便因功升任殿前都指挥使,回到京中。
这一天,却被同样也是平定了蜀中之乱而返京不久的宣昭使王继恩请到府中,商议要事。
今日陪坐的两人,一个是知待诏胡旦,另一个是参知政事李昌龄,也都是朝中重臣。
李继隆一进入王府中,见了这两个陪客,心中顿时就明白今日王继恩宴请他的目的了。胡旦本是原楚王元佐的翊善、李昌龄是元佐移居东宫时的少傅,都是当日元佐的心腹之人。元佐疯病被囚南宫之后,许王元僖大肆清洗原楚王府中这,胡旦李昌龄等人都被降职流放异地,直到元僖死后,一众楚王旧属,才都慢慢地回到京城之中。如今楚王旧部,自是以此二人为首。
这时候,见了李继隆,胡旦李昌龄忙上前行礼过后,胡旦忽然道:“听说昨日使相入宫见过圣人了?”
李继隆含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见过皇长孙了。”
胡旦大喜,忙问道:“皇长孙,他、他……可好?”
李继隆点头道:“很好,皇长孙允升今年十二岁了,知书达礼,皇后怜他父母不在身边,待他更是加倍地疼爱。”
胡旦神色微黯,不禁有些哽咽道:“圣人的懿德,天下同钦啊!”
皇长孙允升,便是楚王元佐的长子。昔年刚刚断乳不久,便遇上楚王疯病焚宫,而被囚南宫。楚王妃李氏,正是李继隆之女,自请入南宫照顾夫婿。李皇后是李继隆的亲妹妹,楚王妃的亲姑母,不忍见稚龄幼童也同入宫狱,便把皇长孙抱到自己宫中,亲自抚养。
李皇后本来就膝下无出,更兼素来怜爱楚王夫妻,这十年来亲自抚养皇长孙,感情更是非比寻常。允升虽然无父无母,却在宫中甚得宠爱。
此时李继隆见了这等阵仗,暗叹一口气,今天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自然只为了同一个人,那就是如今废居南宫的皇长子,原楚王元佐。
胡旦跪下道:“楚王文武双全,本是天下人望。如今受难南宫,我们恨不能粉身碎骨以。只恨微躯薄力,只能求都指挥使了。”李继隆官高爵重,多少有些与他身为皇后之兄有关系。但是李继隆为人自负,平生最恨人提及此事,他把守西北,抗击李继迁之乱时,甚至往往先身士卒。因上,胡旦等亦不提起国舅之称,而呼之为使相或者都指挥使。
李继隆忙扶道:“胡大人请起,唉,此宫闱禁事,我一个外臣,如何帮得了忙。”
王继恩道:“恕下官多说一句话,今日请使相来,却是有一句要杀头的话,使相敢不敢听?”
李继隆看了王继恩一眼,道:“咱们都是武人,天天都是把头拎在手里,还怕听一句杀头的话吗?宣昭使有话直管说吧!”王继恩宦官出身,平生亦也是最恨人称他宫内的职务。
王继恩冷笑一声,道:“使相认为,当今皇太子,与楚王相比如何?”
李继隆道:“太子仁厚,楚王英武,自是不太一样。”
王继恩道:“太子不懂军务,但知弄些小恩小惠来邀买人心。下官自蜀中来,使相自西北来,这两处的情景,都是十年八载都平不下来的,再加上北边的契丹虎视眈眈,这三处的情景,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将来一旦边关有事,使相认为能够应付这种情况的,是当今太子,还是楚王?”
李继隆长叹一声:“楚王当年随了官家平北汉,征契丹,若非出了意外,上次雍熙北伐,也应该是他率军才是。”
王继恩也叹了一声,道:“雍熙之败,在于众将之间牵制太多,若是当年是楚王率军,契丹夏州,早就不成祸患了。”
李继隆叹了一声道:“如今说这样的话,又有何益?”他看了王继恩一眼,道:“如今不是咱们这些武官说话的地方。此次宣昭使出征蜀中,何等的功劳,却敌不过几名文官的鼓噪,说什么部下违纪,削了你的功劳。”
王继恩冷笑一声道:“我自己倒罢了,将士们提头沙场,不见得那些文官出力。成功了,倒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作践人。长此下去,寒了将士们的心,那里还差得人。”他拿起一叠文书道:“这就是太子的作为,一味地装腔作势。居东宫不坐正室,王妃不行册太子妃礼;不让百官对他行君臣礼,只准自己属官称臣;太子兵客李沆李至入见,必亲自送到门口;开封府内只称府尹,遇大事必问寇准吕端……就是拿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讨那些文官们的欢心,赢得所谓的士子之望,百姓之心。嘿嘿嘿,咱们大宋以兵马立天下,一旦真的发生战事,这些抵得什么用来?李公,你说呢?”
李继隆盯着王继恩看了好半天,忽然暴发出一阵大笑:“那以王公的意思呢?”
王继恩的眼中精光大炽,一字字地道:“仿当年夺宫之事,内联皇后,扶持楚王登基。”
李继隆深吸一口气:“你可知道,这是杀头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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