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郭后之死-《天圣令(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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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儿低下头不敢看她:“也许是吧!”

    郭熙冷笑一声:“你们都出去打听一下,把整个事给我弄出个前因后果来!”她心中发狠,手中不由地用力攥紧,忽然“哇”地一声,允让大哭起来。却原来她方才正拉着允让的手以示亲热,不想一时忘情,用力一握,那小小孩童哪里经得起这一握,早痛得大哭起来。郭熙猛然醒悟放手,却是那小小的小腕上已经是一圈紫青色了。

    郭熙这边忙叫人拿了糕饼来哄孩子,另一边忙叫人去太医院取些化淤去青的膏药来敷上,这边不免暗暗懊悔自己失态,竟亲手将把柄落在一个小小孩童手中,怕又要叫刘德妃无事生非地说嘴了。

    燕儿见状,忙去带了允让去哄劝,又教他说,他的生母教德妃害了,如今被赶出王府,废为庶人,关在囚所受苦呢。又说皇后如今得病,亦是德妃所害。叫他悄悄记在心中,不要说出来,将来记得为皇后与越王妃报仇。见得那孩子乖巧地应了,又给了他糖吃,这才满意地去了。

    她虽为奴婢,却是个有私心的,眼见得这嗣子就是将来的皇帝,她自然也希望做如秦国夫人刘氏那样的人。如今这孩子养在宫中,皇后多病,越王妃被囚,她只消掌控了这孩子,将来的富贵权柄,又如何不唾手可得呢。

    她临出门前,盯了允让的乳母好一会儿,想着如今嗣子还小,不解人事,缺不得乳母。待稍大些,便要让这乳母出宫,免得有人与她争这个掌控嗣子的权力。

    乳母张氏被她这一眼盯得胆战心惊,趁着夜深无人之时,见允让犹未睡,就悄悄在他耳边说:“殿下,宫里的事情,你要多听官家的。别的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但不要顶嘴,只管点头答应就是了。”她是越王元份亲自为儿子挑选的乳母,若论起感情来,她对小皇子的母爱,只怕还胜过越王妃,如今见越王死,王妃囚,母子分离,小小孩童在宫中活得已经是极不容易,皇后已经病成这样,将来这孩子只怕要在刘德妃手里过活,若被皇后当成对付刘德妃的棋子,岂不是让这孩子更艰难,甚至是有不测之风险。想到这里,顾不得风险,就悄悄地劝告小皇子。

    不想允让甚是懂事,听了这话就乖巧地说:“我知道。”他顿了顿又道:“我进宫以前,父王教过我,说进宫以后,只能听官家一个人的话。官家叫我听谁的就听谁的。其他人不管说什么,点头就是,不要当面违逆。父王还说,千万不能听母妃的话,母妃叫我听谁的,我可不能听,否则只会给我和家里招来祸事,我一直记得。”

    张氏听得鼻子一酸,将赵允让紧紧抱住,哽咽地:“好孩子——都是大人作的孽,却苦了你。”

    过了几日,消息都打探回来了。

    先是澶渊之盟订立后,寇准等人秉着老丞相毕士安之计,乘着与辽国已订合约,夏州已失去牵制的工具作用,且又遇李继迁刚死,其子李德明继位未久,加紧控制夏州边境的出入。又因与辽国开了边贸,再不需要到夏州买马,于是将与夏州边境所有公私贸易一概取消查控。却又在制造谣言,说是李德明有意投宋。

    西凉边荒,本难自给自足,往年靠着做宋辽的属国而得些援助和贸易,现在两边断供,又遇上大荒年,李德明继位未稳,未免慌了手脚,派人向辽国求援。

    却是此时正遇辽国睿智太后萧绰驾崩,宰相韩德让也为之病倒,辽国上下也是一片忙乱,又加上辽宋之时既然已订合约,夏州的牵制作用已经不大,徒然增加开支,乐得借此理由取消了对夏州的援助。

    李德明走投无路,只得再度向宋称臣,纳还银夏四州。赵恒接表大喜,赐德明国姓为赵,封其为定难军节度使兼侍中、西平王。至此,西北二境的边患完全消取了。

    赵恒大喜之余,决定西巡到西京长安,安抚西北各境边民,彻底安定西北边境,也同时在西京接受赵德明的使臣朝贡。

    此次西巡不比那次北上澶州,是全副仪仗地开了过去,想起上次刘娥冒险与他共同北上,因此赵恒下旨,此番后宫妃嫔亦可随驾而行。那自是不必再掩藏行迹,而是堂堂正正地鸾车同行了。

    这番出行,赵恒挑了刘德妃与杨媛同行,并准备带小皇子允让一同前去,好让他也从小开始进行政务的学习。

    皇后郭氏,忽然请旨要求同行。

    赵恒念她病中,本是劝她好好休息,但是郭熙坚持不肯,只得依了,这边命了数名太医随行照顾。

    郭熙接旨,立刻令寿成殿进行起程西行的所有准备。

    侍女燕儿不解地问皇后:“圣人,您身子不爽,这车马劳顿的,何必一定要跟着去呢?恕奴婢多嘴,您应该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郭熙冷笑一声:“人家已经当我是活死人了,我的人她敢废,我的儿子她敢据为已有。我要再不出去走动走动,只怕天底下的人,更要以为大宋朝的皇后不在了呢!次次随驾侍从,国宴朝贺,都叫个妃子充场面。夏州来贡,是通天下最大的事,我若不在,难保到了西京,她真的就敢穿上凤袍受贺了呢!”

    燕儿无语,只得低头退下准备一应物品,却又吩咐太医跟车一路照顾而去。

    赵恒此番御驾西巡,事务繁多,先是素服诣拜历代各帝王陵墓,又诏在西京建立太祖皇帝的神御殿,谒启圣院太宗神御殿,置国子监,修周朝的六庙等事项。同时又在行宫设宴,李德明派来使臣,奉贡驼马等物,赵恒又赏赐物品等等。

    那一日大宴,赵恒携郭熙一起出现,接受万众朝贺时,但见郭熙华服盛妆,仪态万千,一点也看不出是久病之人。

    宴会的第二日,郭熙就开始陷入了高烧和昏迷中去了。

    她本是久病之人,身子犹如一棵被蛀空了的大树,此番为了西京巡幸,一路上车马劳顿,早已经颠簸得七七八八了。她却又是要强之人,强忍着不说,又为了能够有精神体力出席宴会,又叫太医用了虎狼之药强行提神,等宴会一完回到自己内宫,便倒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郭熙昏昏沉沉中,只觉得整个人似在云端中飘飘荡荡,似在船上摇摇晃晃,偶而睁开眼睛一次,却又立刻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足足十余日后,京城皇宫寿成殿她自己的寝宫之中。

    却是因为郭熙忽然病势沉重,赵恒匆匆结束西巡,赶回京中,汇集了太医院一齐给郭熙会诊。无奈郭熙的身子,尤如一株大树早已经内部蚀透了,多少药下去,也只如投入大海中一般,毫无作用。众太医数日会诊下来,却只会磕头请罪。

    寿成殿中一片寂静,但听得铜漏一声声滴落的声音,仿佛似滴在人的心头上。刘娥坐在郭熙的病榻边,看着陷入昏迷中的郭熙,心绪万千。

    早在当日与郭熙翻脸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天会很近,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到连她自己面临此时,都还未反应过来。

    深宫何尝不是另一个战场,进了宫中的女人,犹如上了沙场的死士,哪怕你伤痕累累筋疲力尽,除非至死,无法退出来。

    易位而处,她能明白郭熙此番的坚持,昔日门庭若市的寿成殿,哪怕郭熙下令免去妃嫔的参拜,依然有人殷勤上门。而自郭熙倒下后,所有的妃嫔全部移驾她的嘉庆殿。而竟是她,在郭熙回宫之后第一个来看望她的人。

    如果是她,她不会有这番坚持,只因为郭熙所经历过的,她都经历过,而她经历过的,却是郭熙永远无法经历过的。当年大雨滂沱中的九死一生,当年薜萝小院的十年幽居,何等惨淡的心境,她都已经经历过了。所以,在宫中哪怕再多的风波变幻,她都能够守得定,捺得下,忍得起,撑得住。

    自回京之后,她已经隐然是后宫之主了,所有的人都去她的宫殿来向她献殷勤,而她却率先来到寿成殿照顾郭熙的病情。

    听起来有点讽刺,她并非愚钝,郭熙恨她,三番五次对付她甚至曾经想要取她性命,她并没有忘记。杨媛也曾经问过她:“姐姐忘记皇后是怎么对姐姐了吗?”

    “她快要死了,而我还活着!”刘娥平静地说。

    杨媛疑惑地看着她:“只怕易位而处,皇后可不会这么善待姐姐。”

    刘娥只说了一句话:“所以,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我。”

    杨媛似有所悟,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她也许未能完全明白刘娥,但是她只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

    只有刘娥明白,自己并非毫无保留的宽容,不管是当年主动为潘妃请求赵恒追封,还是今年的率先照顾郭熙,她的仁慈只施于死者和弱者。她出手只用来制服对方,而不屑于报复,当她对对方施以仁慈的时候,也就表示彼此曾经战争的这一页,已经翻过。

    忽然见静静躺着的郭熙动了一下,刘娥俯身上前看了一看,转头道:“燕儿,倒杯水来,圣人可能要醒了。”

    郭熙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却见是侍女燕儿憔悴的脸,见了她醒来,喜极而泣道:“圣人醒了,圣人醒了!”

    紧接着,却是刘德妃出现在她的眼前,柔声道:“圣人可醒了,快拿灵芝汤来,快通知官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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