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许愿表面上特别认真地在夹骨碟里煮得软糯的南瓜,夹了好几筷子都夹不上来,他仿佛才感受到原曜的注视,稍稍侧过脸,也没停下腿上的动作,看了原曜一眼。 眼睛一大,眼睛就会说话了。 许愿不是三白眼,瞳孔颜色偏浅,不近视的眼睛也通透,饭厅灯光一照就宛如泛泪光,看着更招人疼。 许愿又换了个姿势,撑着胳膊,冲原曜礼貌微笑。 我求求你了。 许愿这么一出,弄得原曜从不死机的大脑直接卡壳,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但原曜也没有动,就任由他胡乱出牌,都是些邪火旺的少年人,要不是知道许愿是个不开窍的人,他差不多该往别的地方想了。 原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于岚贞手一抖,木筷没能夹住大闸蟹肥美的蟹腿,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于岚贞把凳子稍微往后挪了点儿,俯下身子弯腰去捡。 许愿在假装认真埋头吃饭,没注意到他妈的动静,但原曜是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的,反应够快,一下子把自己僵住的腿收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还跟着于岚贞看地上的蟹腿,随了句:“好捡么岚姨?” “好捡。” 起来之后,于岚贞用餐巾纸包着蟹腿,把纸团往垃圾桶里扔,扔完回头冲着许愿说:“你踢人家原曜干什么?” “我……”米饭噎在许愿喉咙管里,咽不下去似的,咳出来肯定就喷原曜脸上。 “我去帮许叔洗碗。”原曜打断他的话,把桌上的空碗都收起来,站直身体,还冲许愿抬了下下巴,“你还要吃?” “要吃要吃。”许愿确实没吃饱,见原曜给自己解围了,连忙跟小猴子似的顺着杆下。 没几分钟,许卫东就像是被原曜赶出来了,一边解开腰间的围裙,一边欣慰笑道:“原曜这孩子真是勤快啊,让他别忙活了还非要洗碗。欸,许愿,你俩平时做饭吃吗?” 许愿手里还有个才剥开的柚子,费劲得很。 听他爸说的这不食高三烟火的言论,许愿直接翻了个白眼,哼道:“我们都快冲刺百天了,还真没精力做饭,都在学校吃。有时候饿了就加个餐,叫个外卖打个包什么的。” 许卫东“哦”一声,笑得眯眯眼,和许愿同款的高鼻梁皱起来,冲厨房侧了侧脸。 他意有所指:“那你带原曜去社区吃过没?” 家属区的配套设施还算完善,医务室、小卖部、服务中心应有尽有,服务中心旁边有家小饭馆,老板娘是外地嫁过来的,从新婚少女到人母,这一开就是十几年。 饭馆不卖大菜,几乎只卖面条、小炒,许愿初三中考那段时间疯狂长个儿,每晚下了晚自习都要去饭馆要一份芽菜炒饭,碗底有巴掌那么大,还得加个油浸浸的大鸡排。 那会儿,吃夜宵是许愿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总是顶着月光奔跑去饭馆,祈求自己再长高那么一点点儿。那时候的许愿还是奏效的,初三暑假一结束,许愿发现自己能和他爸平着互相瞪对方了。 那家饭馆不但有许愿的回忆,也有原曜的。 小时候,因为蓝天幼儿园在旁边,也没什么外来的学生,社会新闻也没现在这么情况复杂,一到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全是半大的小孩子,跟小蚂蚁搬家似的,一个牵着另一个,等着家长来领,没人管的就自己回去,他和原曜就是其中的两个。 那天他和原曜正处于休战期,谁也不乐意搭理谁,只是跟着人群的方向往家属院走,一路过社区活动中心门口,就看见饭馆里有一对年轻夫妇正在吵架,男的气得脸红脖子粗,女的边哭边骂,那时候饭馆老板娘也才结婚不久,没什么劝架的经验,提着一身不太应景的大红裙子,急得去旁边社区中心叫人过来。 那年凤凰山脚下种满了栀子花,雪白、纯洁,花一盛开,下雪似的,空气中时刻漂浮着栀子花香。 原曜那时候太小了,还瘦瘦的,小得根本无能为力,肩膀弱得扛不起任何东西。他只能停下脚步,表情呆滞地盯着他爹妈,看上去甚至有点儿木讷,闻不到花香。 那会儿他们好像才上中班,那也是许愿第一次对“吵架”这个词语有概念。 再后来,原曜走了,许愿也长大了点,有一次学课文,偶然间学到了栀子花,语文老师说它代表长久、永恒的爱。 许愿一闭眼,想起那次放学后吵闹的饭馆,又觉得好像不是的。 “没,我还记得原叔叔那次呢。”许愿声儿压得特别小,“你忘了?” 那次原曜他爹妈没动手打架,但是又吵又哭的,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也预料到两个人要离婚,每家都有长舌的人,说话也不知道避开小孩,结果第二天一上课,幼儿园里好几个屁大点的孩子冲着原曜重复那些大人说的话。 许愿紧张地在袖口里搅动手指,盯着被伤害的人。 他以为原曜会一个暴起拿彩色塑料凳子拼命开他们的瓢,但原曜没有。 他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呆愣愣地坐在小凳子上,过了几分钟才低头,转过身去,偷偷地,拿袖口擦眼眶再也盛不住的眼泪。 “行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小没良心的,这你都记得住?原曜也还记得?”许卫东抬手想揪他儿子脸蛋一把,结果人往后仰了一下,不让揪。 “记得吧。这种事儿都是伴随一生的,哪能忘记啊。” 许愿偷看了一眼厨房里那个默默洗碗的高大背影,心里忽然像有根鞭子,抽得他疼。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那个默默转身躲着哭的背影特别小,还抖呢,像抖了一地冰凉凉的雪花。 盯了一会儿,原曜的背影变成重影了,许愿眯了眯眼,往前走一步,想把人看得再清楚一点。 原曜恰恰也是这个时候转身。 他手上的洗洁精泡沫才刚刚洗干净,掌心里全是水珠,腰间没系围裙,衣服却半点儿没沾上,一尘不染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他抬头往客厅望,也看到了许愿。 盯着自己发呆的许愿。 许愿触电似的一怔,想要赶紧挪开目光,但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结果原曜没挑衅他,也没冲他用眼神竖中指,反而笑了,笑得好像和以往有点儿不一样。 “啊……” 许愿猛地转身,迎面又撞上拿着遥控板的亲爹,耳朵红得像充血了,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开始胡说八道:“什么味儿?谁家又种了栀子花啊。” “没吧?” “真有。” “嗬,”许卫东一脸懵逼地跟着动鼻子,手里抄着本军事杂志,双手被在身后,从一楼客厅的阳台往外望,“我儿子怎么长一狗鼻子。我怎么没闻到呢?这季节哪儿来栀子花啊。” 洗完碗之后,许卫东和于岚贞知道两个孩子要开始复习看书了,便商量着一起出门散散步,消消食。太久没有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夫妻俩一时间还有点儿不习惯这样慢慢的节奏。 许愿在客厅里陪他*妈聊了一会儿天,就被于岚贞赶回了房间里关上门攻克理综。原曜犯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一回房间,看见许卫东正站在卧室里。 “许叔。”原曜对许家能够收留他这点是非常感激的。 “你坐,”招呼着他坐下,许卫东坐上了书桌前的软凳,“你岚姨也跟我说了,说家属区里的人都说你们俩关系不太好,班主任也来电话说在学校里相处也不太愉快。但叔叔想,你肯定有你的原因。” “嗯。”原曜坐在床沿,没什么表情。 从搬进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看得出来,书桌、凳子,全是新的,包括床也是专门有人收拾过的。 原向阳说,这些都是岚姨和许叔拜托熟人提前就收拾好了的,那段时间可能许愿被疫情憋疯了,解封后天天出去撒欢、出去野,也没进客房,没把这些小变动放在心上。 许卫东微微一点头,心里已经对这俩孩子水火不容的关系猜了个大概,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继续道:“许愿知道你爸是干什么的吗?” 原曜愣了半秒,随即坦诚回答:“我没告诉他。” “怎么不说?” “我觉得没必要说。” “嗯,这些事得你自己决定,”许卫东打量了一下这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忽然就想起原向阳了,叹一口气,道:“你爸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从广西回来,估计这会儿都一口南普了吧。那天我给他打电话,他还说让你抽空去看看你妈。” 原曜沉默半晌,点头:“好。” 答应得倒是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如果不是他爸妈真的离婚了,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原向阳也会不想认他。 夫妻本是心连心,他们之间根本不该有关于孩子的某些秘密。 原曜永远记得初中时,妈妈自私翻阅完他手机网页浏览记录后的表情,震惊、愤怒,甚至是从喉咙呼之欲出的恶心。 他在妈妈超强的控制欲下感觉到窒息,又在成长的年岁中悲哀地看着自己身上倒映出父母的影子,那些不好的东西像岁月的藤蔓,是原生家庭给予的宿命,紧紧缠住他的脚踝,把他往深水区拖拽,他得靠自己拼命扑腾才能浮得起来。 他对许愿的控制欲是不健康的。 面对兄弟的儿子,许卫东也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父辈给予小辈的话,他望着已经逐渐成长为一个男人的原曜,压低了嗓门,带着些小心翼翼:“那叔叔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和许愿,是真的合不来?” “我不讨厌他。”原曜说。 “讨厌,这些队友会不会玩儿啊?” 听外面没什么动静,许愿还以为他爹妈出门遛弯儿了,放低戒备,把电脑给按开要打游戏,还设了闹钟打算放松一会儿。还真是一两个月不吃爸妈做的饭就想念爸妈的菜,几天不玩儿游戏就想念队友的菜了。 他刚刚选好英雄开局,房间门被敲响了。 “进来!” 喊完这一嗓子,许愿第一反应是收键盘关电脑,但他还是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是原曜,松了口气,一边操作一边问,“怎么了?” 连麦队友问:“谁啊?” “我儿子来了。”许愿说完,感觉耳旁一阵风,马上缩了缩肩膀。 果然,一个小抱枕砸到了背上,不疼。 许愿“哎哟”一声,头戴式耳机被自己吓得掉了,扶好耳机继续打,回头看门口也没人了,原曜跟幽灵似的,出现一下又消失。打着打着,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以前自己和好哥们儿连输了一把是谁的锅都能打起来,赢了是自己带飞输了是对方菜,现在打游戏的时候被这么一砸,许愿却完全没觉得烦。 “……” 神啊,我不会来真的吧。 他动了动喉结,紧张地抿了一口冰水。 本以为水的凉度能让内心的燥热降下来,结果丝毫没有半点儿作用。喝完水,因为他开小差,直接被击杀了。许愿趁着这死掉的时间间隙,决定拿一个最铁的兄弟做实验。 他抓过手机,点开顾远航的微信。 打了个字后,他又添两个字掩饰自己的尴尬。 许愿:——宝。在吗? 阿航那边隔了几分钟才颤抖着回复了一串问号:——????? 然后许愿继续打游戏,没空搭理顾远航。 顾远航又发消息来: ——怎么了,宝贝! ——谁欺负你,哥哥替你报仇。是不是原药? 咦,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许愿望着“宝贝”那两个字陷入沉默,没想到有点儿无法接受被这么叫。估计顾远航也被自己喊得毛骨悚然,平时不是叫愿愿就是叫死狗、sb的,什么时候叫过宝贝、宝这么黏糊的啊?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