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亦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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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线兵员匮缺,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阵地上,裹伤再战不下火线的官兵数不胜数,而医院里,很多人只要稍能行动,便又自动请求重上前线,勉力支持着这日渐危殆的战局。
此刻,医院刚刚经历过敌机空袭,一片混乱狼籍,触目皆是惨状,很多伤兵没能躲过这一次劫难,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而幸存下来的人,都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虽然这种激动因着最高指挥官的到来而平复了不少,但心底那一股股不知是怨、是恨、是茫然、是期待、是无悔、还是悲凉的感情,却怎么也憋不住。
他们大多是最普通的士兵,虽然这段日子以来都知道有个薄将军在与第十军共进退,但毕竟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而面对着他们一直追随如父如兄一样的军长,那一阵阵最真实的感情终是不受控制的宣泄了出来——
……
“军长,没有饭吃,我们还可以吃槐树叶,芭蕉叶,可是子弹没了,手榴弹没了,可该怎么办啊?”
“……军长,我,我都梦到过好多次和外围友军见面的场景了,我们一起手舞足蹈,把帽子抛上了天……就昨天晚上,我还梦见衡阳市民都回来了,他们围着我们,流着眼泪一个劲儿道谢……军长,究竟援军什么时候才来啊?我们还能不能打胜这一仗?”
……
都是些流血不流泪的汉子,却都在那一刻,红了眼眶,有人甚至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军长,兄弟们死的太惨了啊,为什么援军还不来,不是说好了只要守两个星期的吗?他们还是不是中国的军队?”
这一个接一个无助又委屈的问题,如刀一样,狠狠剜进方军长早已沉重不堪的心中,他虽极力忍耐,却终究是克制不住,闭上眼睛,长长一叹,就那样落下泪来。
而那些伤兵们看到自己的军长落泪,心内震动不已,有感动也有悲凉。
那方军长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对着一众伤兵颤声开口道,“兄弟们,其他人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我第十军的兵都是好样的!我以你们为荣!这个国家以你们为荣!”
伤员们的情绪一下子重新激动了起来,只是这种激动与先前的截然不同。
几乎所有人都热泪盈眶,而在方军长与薄聿铮离开之后,每一个人都在说——
“死了算了,为了国家,为了第十军。”
走出了医院,见四周无人,方军长强忍着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看向薄聿铮,“钧座,你和我说一句实话,依你的判断,我们还能不能等到援兵?”
薄聿铮看着他,终是开口,“大概等不到了。”
方军长眼中的光,慢慢的黯了下去,原本微微抬着的手也颓然垂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薄聿铮没有说话,而就在方军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却听见他的声音随风传来——
“本着我们的良心,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于是仍旧坚壁对峙,用血肉之躯筑成壕垒,抵挡着敌人一次又一次疯狂的进攻。
于是仍旧不肯言弃,有一墙,守一墙;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
不再问结果,不再问援军何时能至,只求能尽军人本分。
每个人的心中都只剩下了这最后的信念——衡阳能多守一刻是一刻,小鬼子能多杀一个算一个!
“钧座!天马山告急的电话!”
军指挥部里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一焦灼万分的嗓音,狠狠一沉。
天马山,这是衡阳西郊的最后一个据点。
一旦敌人越过天马山,前面就是市区,而且已经是大街了。
在第十军伤亡如此惨重,精疲力竭的如今,对于巷战,虽然仍是在全力部署着,可毕竟谁也不敢寄托太大的希望在上面。
而为了确保市区安全,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对于天马山这一处据点,他们用上了能用的所有兵力。
可是现在,在市区布防远未部署完毕的现在,天马山已宣告告急。
天马山的守军,是由各连各班的残部抽调而成的,其中有不少是薄聿铮的随行警卫,此刻,他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一听到他的声音,立时急道——
“少帅,敌人——”
报告的话没能说完,电话那头一时声音全无,想是电话线已被敌人的炮弹炸断。
薄聿铮将那已经失去作用的电话放下,走出了军指挥部。
遥遥望去,天马山之上的天幕,已被战火染成了一片血红,轰隆隆的枪炮之声不绝于耳,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
并没有半分犹豫,他转身走进了军指挥部,一面自己裹上绑腿,一面对方军长开口道:“市区还没有布防完毕,天马山此刻不容有失,电话线断了,现在敌人的炮袭又那么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抢修得好,我必须去看看。”
方军长闻言大急,脱口就道:“钧座!不行!你不能上去!”
现在上去等于是送死啊!
这句话,他默默的在心里念着,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想到了此刻仍在天马山坚守的那些将士们。
用血肉之躯来拼炮弹,谁都知道这是多么得不偿失的事情,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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