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番外:月光雪山(2)-《他的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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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自俨这回倒没生气,故意走到陈清禾面前,闲适地往藤椅上一坐,哎嘿,悠哉地喝起了碧螺春。

    陈清禾眉一挑,把剩下的惊险事给说完,把这帮小崽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爽利,但那些受过的苦,挨过的伤,出生入死多少回,全都是他真枪实弹经历过的。

    一旁的陈自俨,事不关心地品着茶,其实呢,耳朵竖得比谁都高。

    当听到陈清禾在大兴安岭,从雪坡上滚落寒潭时,老司令这枯褶的手,差点把杯耳给捏碎喽。

    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捣蛋鬼,黑了,结实了,也比以前更狂了。

    陈自俨目光落到他后脑勺上,黝黑短发间若隐若现的疤痕,还是那么明显。

    这孩子,虽然讨厌,但将门之风,胜于蓝啊。

    接风宴上,陈清禾那酒量叫一个敞亮,气氛热烈得很。

    同辈们正热闹,主位上的陈自俨,突然把自个儿刚盛的汤,默默推到了陈清禾面前。

    然后不着一词,起身,走了。

    鱼汤浓白,热气还新鲜。

    亲友们自觉安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陈清禾。

    陈清禾默了几秒,突然端起碗,仰头一口喝完,瓷碗倒扣,对着爷爷的背影大声——

    “好喝!”

    也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接二连三,声响掀天。

    大伙儿明白,这爷孙俩,有戏了。

    陈清禾回来后,大院里的发小都给他攒局接风,可能年龄长了,对这热闹不热衷了,把时间一调和,弄了个大一点儿的饭局,所有人聚聚就算完事儿。

    “陈哥,咱们这群人里头,你是最硬气的一个,不带半点儿泥水。”

    一发小喝多,开始吐真言,“你是真大爷。”

    陈清禾笑笑:“谢您嘞。”

    聊完往昔,就聊如今。

    陈清禾问:“汇报一下你们的近况吧。”

    “老五出国进修了,号子干后勤去了,燕儿最牛逼,从那什么生物工程毕业后,你猜怎么着?

    嘿!当模特儿去了,还演了两部电视剧呢。”

    陈清禾问:“厉坤和迎晨呢?”

    “厉哥满世界跑,据说,上个月去了阿富汗执行任务。”

    这哥们儿拇指竖起,对厉坤也是打心眼地服气,他又叹了一口气。

    “晨丫头在杭州,是他们总部的一个分公司,上那儿当高管去了。

    这两人,唉。”

    山南水北,也是俩角色啊。

    话不用说满,这群孩子里,个个都有故事。

    陈清禾没再问。

    他闷头喝了一口酒,自己不过走了四年,怎么就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了呢。

    休息了一天,陈清禾就去工作岗位报到了。

    警卫部不是个闲散部门,尤其碰上各种会议,一天立在外面,水都没空喝一口。

    陈清禾完全可以借着家里的关系,去更轻松的地方,但他克己有度,真正的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一搬,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能修复很多事情。

    和爷爷的关系虽然还不够软和,但到底不是仇人了。

    陈清禾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艰苦野外死不了,回到花花世界,也能玩得high。

    和陆悍骁他们每周聚几次,打牌吃朝天椒,输了的喝农夫山泉,都是抖机灵的人,玩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正经起来,站岗执勤,军装上身,又是一条硬汉。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陈清禾翻看以前当兵时的照片。

    规整的床铺,小战士纯真炽热的笑容,还有北国的雪山和月亮。

    陈清禾一闭眼。

    月光雪山下,就开出了一朵蔷薇花。

    花开的时候,他就神一般地失眠,一失眠,就鬼使神差地去冰箱找水果吃。

    还非水蜜桃不吃了。

    蜜桃在他嘴里汁水四溅的时候,陈清禾又会神游四海——

    她已经是别人的小蔷薇了吧。

    如果再见面。

    “擦,瞎想什么呢!”

    陈清禾摇了摇脑袋,甩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又不是八点档言情电视剧,哪有那么多如果。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如果”还真的结了果。

    他哥们儿陆悍骁和他媳妇,经过不少波折之后,终于将要修成正果。

    明天去领证,所以今晚上弄了个单身派对,也就是随便宰的意思。

    吃完饭又去唱歌,陈清禾和他在窗户边抽烟过着风,也不知怎的,就聊起了男人心事,最后落在了感情问题上。

    和小蔷薇的故事,陆悍骁是清楚的,他问:“如果你再碰上她,你会怎么做?”

    陈清禾嘴硬着,气也没消,说:“我要把她的心给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这当然是气话,气话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够狠。

    陈清禾狠不起来,沉默了。

    其实最想做的,还是掏心挖肺地问问她,为什么当年要合计着晏飞一块骗他?

    那么多美好回忆,真的只是为报复做铺垫吗?

    陈清禾不想相信,但那一晚的所见太真实,倒不是因为他被晏飞往死里打,而是,他忘不掉晏飞当场给霍歆打的那个电话。

    突然,陆悍骁一声“我天”,把陈清禾从回忆里给拉了回来。

    他皱眉,“鬼叫什么呢?”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这一看,他头皮都炸了。

    陆悍骁还特地揉了揉眼睛,“那……那不是小蔷薇吗!”

    话未说完,陈清禾热血直冲天灵盖,条件反射一般,手撑着窗台,双脚跳跃,跨过一米高的台子,直接跳了下去。

    “天!这是二楼!”

    陆悍骁吓得一身冷汗。

    而陈清禾的背影,早就如霹雳闪电,往不远处的报刊亭狂奔了。

    “怡宝多少钱?”

    “两块。”

    “这个百岁山的呢?”

    “三块。”

    问完了,霍歆拿了一瓶农夫山泉,“给你钱。”

    零钱还没到老板手上,就被一股大力给扯住,霍歆“哎呀”一声,水和钱都掉到了地上。

    水瓶滚了两三圈,在一双黑色皮鞋前,停住了。

    霍歆起先是难以置信,然后皱眉,眼神就这么风起,又归于平静。

    陈清禾有点儿喘,抓着她的手,那力量,发自内心。

    霍歆挣了挣,倔强地和他对视。

    四目相接,有火花在闪。

    她好像长高了,哦不,是穿着一双高跟鞋。

    白净的脸上眼圆鼻挺,比以前更精致了。

    陈清禾巡视的目光,看得霍歆很不爽。

    她扬起下巴,第一句话就是——

    “你谁啊!”

    这无所谓又嫌弃的语气,在陈清禾心头烧了一把无名火。

    他又烦躁又暴怒,某一处地方溃不成军,这把火,烧出了他的委屈。

    他不说话,只把她抓得更紧。

    霍歆是真的疼,越发用力挣扎,挣到后头,索性对陈清禾来了个拳打脚踢。

    行人不断侧目,开始议论纷纷。

    陈清禾觉得面子过不去,低声呵斥她:“霍歆!”

    霍歆扯着嗓子,委屈害怕,梨花带雨地开始哭诉:“救命啊,我不认识他,他要拐我上车呢!”

    三言两语就挑拨起人民群众的正义心。

    好家伙,陈清禾被群起攻之,被“好心人”摁倒在地,也不知谁吼道:“已经报警了,这里有个人贩子!”

    陈清禾大骂:“操!”

    “受害人”霍歆,悄无声息地往后退,脚底抹油,溜烟地跑喽。

    跑前那狡黠挑衅的目光,和当年一模一样。

    陈清禾愤怒虽在,但也不知怎的,看到她熟悉的眼神,竟莫名软了心。

    这一番幺蛾子闹得他陈大爷深夜进局子。

    证实是场乌龙后,还是陆悍骁帮忙办的手续,把人给弄了出来。

    呵。

    小蔷薇教你学做人。

    牛!

    陈清禾一大老爷们儿,三番五次栽在同一朵花身上,简直委屈。

    到家已是凌晨,他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上蹿下跳精神抖擞,一会儿摆弄杠铃,一会儿玩着臂力器,不过瘾,干脆往地上一趴,做起了单手俯卧撑。

    连着做了一百个,越做越来神,起身开始了凌空跳高。

    陈清禾把自己的反常行为,归结于生气。

    但弄了一身汗出来后,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浮现的全是霍歆那张越来越好看的脸。

    自此,陈清禾终于明白。

    是因为高兴。

    这一晚什么时候睡的不知道,反正第二天醒得特别早。

    去部里上班,今天不用外派,稍清闲。

    下班前,一同事喊住他:“清禾,下班别走啊。”

    “干吗?”

    “哎你这人,记性呢?”

    同事提醒道,“忘啦?

    上回让你作陪的。”

    陈清禾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这哥们儿要去相亲,让他作陪,壮壮胆。

    得嘞,今天就拿回好人卡吧。

    居香小筑,一个小清新风格的饭馆。

    大男人的还挺细心,按着女孩儿的喜好选,陈清禾侃他:“临检时,抽到副处长儿子的车,你公事公办的狠劲儿,哪儿去了?”

    “是是是,紧张,紧张。”

    同事嘿嘿笑道,目光越过他肩膀,顿时收敛,“来了来了。”

    陈清禾回头一看。

    一身花色连衣裙,戴副眼镜显文静,不错啊。

    随着相亲对象走近,绕过观景盆栽时,她身后的人也露了脸。

    陈清禾愣住,看了几眼确认后,暗骂了一声:“我日啊。”

    露肩短裙,超细高跟,身条儿标正,可不就是霍歆吗。

    霍歆看到他,惊讶的表情不比他少。

    巧了。

    两人都是各自作陪来了。

    这相亲宴,各怀心事,尴尬着呢。

    吃到一半儿,霍歆笑着说去洗手间。

    人走没十秒钟,陈清禾也起身去了。

    霍歆走得慢,故意在等谁似的。

    陈清禾摆出一副面瘫脸,“麻烦让一下。”

    霍歆不甘示弱,“我拦你了吗?”

    陈清禾说:“你挡路中间了。”

    霍歆说:“那边也能过。”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霍歆下巴扬着,气势可不比一米八五的陈清禾弱。

    对视了一番,陈清禾冷哼一声,不屑极了。

    霍歆被他这态度弄得不乐意,“你哼什么呀,只有猪才会哼来哼去。”

    陈清禾突然伸腿,勾住她的脚踝,同时手擒住她的肩膀,稍微一用力,霍歆就被他弄得往后倒。

    当然,地没倒成,而是倒在了他双臂上。

    陈清禾声音降了温,落在她耳朵边:“你再牙尖嘴利,我就……”

    “就干吗?”

    霍歆侧头,看他,那眼神毫不认输,她弯起嘴角,放松力气,故意往他怀里靠。

    那细腰,只在他手臂上轻轻蹭着,陈清禾就快发了疯。

    霍歆动了动肩,带动整个身子磨蹭了他的胸怀。

    感觉到男人的僵硬,霍歆得意的眼神儿就跟小狐狸一模一样。

    “陈清禾,你逊毙了。”

    陈清禾眯缝了双眼,然后换了个招式,钳住霍歆的双手掐在掌心里,她一不老实,他就掐她的筋儿,又麻又疼,霍歆只得就范跟着他进了电梯,到了停车场。

    陈清禾的车是一辆G500,宽敞,狂野。

    他把霍歆推到后座,叉腰看着她,愤言:“信不信我把你卖了!”

    霍歆怒目圆瞪,脱了高跟鞋拿在手上,扑过去朝着他身上打。

    “陈清禾你王八蛋!你渣男!你臭不要脸!你莫名其妙!你!”

    霍歆不说了,脸儿都气红了,她整个人几乎黏在了陈清禾身上,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霍歆双腿缠住他的腰,嘴唇凑了上去。

    陈清禾把她压回车座,“嘭”的一声,关紧车门,上了锁。

    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厮杀,缠绕。

    陈清禾埋在她脸边,颤着声音,喊她:“小蔷薇,哥把命给你,成吗?”

    从哈尔滨到上海,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还在电视台干着吗?

    这么漂亮的你,有对象了吗?

    为什么会来这儿,是来玩的吗?

    当年的月光雪山,你还记得吗?

    还有,你为什么要帮着你哥骗我?

    算了,不重要了。

    陈清禾闭上眼睛,心头糊成一片。

    他最想问的是:

    小蔷薇,你还爱我吗?

    过了五分钟,霍歆费劲地坐直了穿衣服。

    但当她拎起自己的裙子时——

    陈清禾声音淡:“别穿了,我给你买新的。”

    霍歆垂眸,负着气,“哼,野蛮。”

    陈清禾乐了,挑眉,学她刚才在走廊上的话,一字不差地奉还:“你哼什么呀,只有猪才会哼来哼去。”

    “……”

    霍歆怒得一脚踢上他的腹肌。

    陈清禾心动了动,放开她,又无声地将自己的T恤套她头上。

    他T恤大,可以当裙子穿,霍歆小小一只,惹人怜爱得不得了。

    车子驶出停车场,上了大道直奔商场。

    霍歆在车里等,来回半小时,陈清禾提了满手的纸袋,返回车上。

    “给。”

    他把东西塞给她。

    霍歆随便瞄了眼,从里到外,一应俱全。

    霍歆微红了脸。

    陈清禾问了她住哪儿,然后发车,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

    广电附近的文君竹,是电视台的协议酒店。

    到了,车停了好久,霍歆不动,陈清禾也不催。

    时间的走速仿若静止。

    忘,忘而犹记;离,离而不去。

    这种矛盾感让陈清禾十分难受。

    终于,他忍不住地说:“霍歆,你说,咱俩还有可能吗?”

    听到这句话,霍歆徘徊在临界点的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她委屈抬头,问:“当年,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只是因为我没告诉你我哥哥就是晏飞吗?

    可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矛盾啊。”

    “只是因为?”

    陈清禾重复这四个字,语气难免落了两分重量,“当年你发了那个短信给我,说你……说你……”

    他不忍再提,咬着牙带过去,“然后我高高兴兴地去找你,结果你只是帮着你哥,把我骗出来而已。

    我挨的打再多,再严重,都……”

    “等等。”

    霍歆几乎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短信?

    我没有给你发过短信啊。”

    陈清禾手一顿,转过头,撞上了霍歆懵懂无助的眼神。

    当年。

    陈清禾和晏飞这对冤家狭路相逢时,干了一架狠的。

    晏飞这人坏水多,先把声势闹大,等围观的人一聚起来,他就装弱势,故意送上去让陈清禾打。

    霍歆父母对陈清禾的印象本就岌岌可危,这一下,是直接判了死刑。

    没戏了。

    陈清禾是个烈性子,他可以为霍歆受委屈,但这份儿委屈也只能是霍歆给的。

    别的人,想都别想。

    陈清禾血气方刚,是个有脾气的爷们儿,躁劲儿上头,那也是需要冷静降温的人。

    他回了建民旅馆,退了房,到隔壁街上重新开了一间,然后闷头睡大觉。

    睡不着,可烦。

    闭上眼,一会儿是小蔷薇的脸,一会儿又是晏飞嚣张的模样。

    睁开眼,又都成了一片茫然。

    陈清禾想到没多久前,何正那小战士跟自己闲聊。

    在队里,他俩关系最好,何正来自远地方,家里穷,一亩三分地留给子子孙孙,他算是走出来的,虽然到的这地儿也不比家里好。

    陈清禾拿他当弟弟,没什么太多隐瞒,何正知道他和霍歆的事。

    “哥,你喜欢霍歆姐什么?”

    “真。”

    “那她喜欢你啥?”

    “爷们儿。”

    “哈哈。”

    何正可乐了,“霍歆姐是沈阳人,离你那儿远吗?”

    “南边北边,当然远。”

    何正一听,瞪大眼,“哥,你要当上门女婿了啊!”

    “去你的。”

    陈清禾笑着说,“我娶得起她。”

    “霍歆姐真好。”

    何正挠挠头,指头上都是冻出来的冻疮。

    他说:“我们在这里不知道要待多久,她还愿意等你,挺好的。”

    野战队不比一般,临时受命那是经常的事,指不定哪天就被差遣去荒无人烟的大森林里搞野外生存。

    少则十天半月不见人,多则两个月没通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何正憧憬了一下,“以后我也要找个霍歆姐这样的老婆。”

    陈清禾踹了他一脚,“行啊,改天我问问她,看家里还有没有堂妹表妹。”

    何正淳朴,陈清禾语气稍一正经,他就紧张地退缩了,“哥,你闹我呢!”

    陈清禾敞怀大笑,伸手就是一招擒拿,“你小子,还脸红了。”

    虽然是番闲谈,但何正有些意思还是在理。

    一个沈阳,一个上海,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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